前情提要:
從台灣出發,到今天已是第九天。從開始徒步了之後,一共翻了四座啞口,今天將從邛引出發,再翻第五座啞口,然後一路陡降到長江的源流之一:通天河。
通天河這個名字曾經在西遊記裡出現過,見第四十七回《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》:原來通天河裡住個一位妖怪「靈感大王」,專吃童男童女。孫悟空答應陳家莊民之請,為他們降妖,於是跟豬八戒變作童男童女,在妖怪來吃人時,突然襲擊。妖怪逃入河中,封凍河水,在唐僧師徒踏冰過河之際,妖怪迸裂冰凍,致使唐僧落水被擒。孫悟空無奈,只得到南海去請觀音,觀音攜竹籃前往營救,並用籃子從水中撈起一條金魚,原來這妖怪是觀音蓮花池裡的金魚成精。
現實上的通天河可真是一條大河,在深不可測的峽谷中,濁浪滾滾。但此河還在遙遠的天邊,在距離邛引村約一千八百多米的腳下。一早收拾行李時,小虎悄悄地跟我說他想要搭車。「為什麼?」我問。小虎回答因為第一次穿登山鞋健行,而且尺寸買小了,因此腳側磨了幾個熱點。他擔心今天1,800米的下坡會讓熱點變成水泡,到時可能會影響行進,甚至拖累整隊的速度。
其實小虎從第一天到大陸就一直有很多狀況,他出發前兩天剛從水漾森林下山,可能因為慶功宴一下子吃太多,所以之後胃就一直不太舒服,吃東西都非常忌口,間接影響體能。這時候再加上水泡這個因素,以及剛通不久的公路,多少動搖了他繼續徒步的決心。早餐過後,小何也跟著攤牌了,他想要隨同小虎一同搭車到通天河,而且已經跟民宿的主人談好價錢,1,500塊人民幣包準送到。小何搭車的原因是覺得一直以來隊伍行進太快,這樣的行程安排對他來說根本是越級打怪,他完全沒辦法悠閒的走,放鬆的休息、享受。而且因為第一次爬這麼高的山,加上在麗江第一晚洗了冷水澡,導致沿路一直處在感冒的邊緣,不斷的咳嗽。因此他希望爭取一天好好休養。
但就我看來,如果不是因為眼前剛通的「公路」,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藉口。於是我問了一句話:「今天這條公路通或不通也還是個未定數,也許半路上崩毀了,你們因此被堵住,還是得自己徒步下通天河,這樣一來一天之內是肯定到不了通天河的,如果是這樣的話,我跟秋姐要等你們嗎?又或是說,你們今晚到了通天河,等不到我跟秋姐,那麼你們會繼續等下去嗎?」我實在不願意隊伍拆成兩半,尤其是行程天數算的剛剛好,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容錯。這支隊伍雖然名義上是一支自組隊,但其實除了伙食之外,從訂票、訂房、規劃行程,到前期的資料準備,全部都是由我一手包辦,小虎小何也承認,沒有跟在我屁股後面走,他們應該也走不出亞丁。但此時我雖然可以選擇不跟著包車,但卻必須要為他們選擇拆夥分隊導致可能從此分開而負責。
這裡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雲南深山,毫無通訊可言。一旦分離了,無法保證可以再次會合。但此時身為領隊的我卻得要背負分開後,回到台灣被隊友的親人以「背棄隊友」的指控可能。也許大家會說是我想太多,不過就是一天的分頭行動罷了,不過當下解決方法可能只有一個:「跟著他們一起包車到通天河吧!」但是明明就可以繼續走的,我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。我心想,我們真的不需要多花那1,500塊包車費用啊!(也是不便宜的費用)
這趟行程初始我原本是想獨自一個人來雲南徒步,不想找任何同伴的,也因此事前我自己做足了功課。但卻在某次聊天因一時心軟答應三位友人隨行,結果形成此刻自己要做出違反自己心意的窘迫局面。如果我還是選擇不跟著包車,這樣算自私嗎?如果我妥協了,秋姐應該也勢必要一起搭車;但若不妥協,就仍是兩相堅持的局面,但明明就可以繼續走的啊!我企圖說服小虎小何,就算今天不住通天河也沒關係啊,我們四個人走到哪算到哪?但小虎仍堅持要包車。
最後我把我的難處說了出來,說的同時我內心感到很沮喪、無奈。秋姐還是堅持徒步的,小何小虎還是堅持包車的,沒有交集。罷了!也許是我把團隊行對看得太重,所以最終,今天我們就拆兩隊分頭行動。小虎小何是沒把握自己往亞丁的,所以我們約定,如果今天他們先到通天河,但碰不見我們,就會多等一天,但若第二天還是沒碰到,為了避免耽誤時間,我要他們自己先走吧。
「不管怎樣,自己想辦法走出亞丁。如果真的再也碰不上面,那麼七天後,麗江機場再見。」我說。
得知民宿主人有自種的花椒,小何趕緊跟他買了一袋
今天早上沒有拍合照,我跟秋姐默默背包上肩上路了
公路頂端,回望腳下的邛引。從這裡開始要離開公路,爬升800公尺的騾路陡坡到啞口
陡的不像話,預計兩個半小時要爬完!這條路是通車前,邛引人對外的唯一通路,可以想見邛引村有多麼與世隔絕
踏在這濕冷的櫟林裡
洛克當年拍攝的原始林
與洛克紀錄相同,櫟樹掛滿松蘿,與身齊高的是低矮的杜鵑叢
翻過啞口後,往下遙望腳下的車道。路叢邛引那邊盤山繞了好幾圈,再跟著電塔的路線走
花了一個早上翻過啞口又回到公路,接下來順著公路走即可。運氣很好,遇上一位當地人,願意幫我們載背包到通天河,所以我跟秋姐就無裝徒步下山。我的背包太大,無法再外掛,只能讓他邊背邊騎。
接下來運氣更好,一位四川老闆來這工作,我們倆就厚臉皮攔下來說要搭便車了。結果就這樣,五點不到,我們省了三十多公里的公路,直達通天河。說真的,要不是搭上這便車,我們恐怕要走到晚上七、八點才到的了吧。
通天河邊有一座橋可以跨到對岸
橋附近有個小聚落,有雜貨店、簡易的旅店。因為才百來公尺,我們很輕鬆的找到了小虎小何,結束這短短不到十小時的「拆夥之日」。因為海拔很低(約兩千二百),所以買了啤酒,炒了青蔬來慶祝。慶祝的點在於....我們又再次合體了!
四個多月後回來再看這件事真的滿好笑的,那天早上彼此的各自堅持,雖然不至於吵架,但是在討論的過程中,我邊說邊把準備拍合照的腳架收起來,小何說他整個傻眼了:「至少拍個合照再走嘛!」結果我就像小孩子賭氣一樣,心裡面想:「今天沒一起走不算數,我們到通天河再拍吧」。
旅行可說是一帖很有效的藥引,把自己的所有可能的病徵都體現出來。人之所以為人,是因為我們有七情六慾,以至於帶了許多包袱在身上。而透過旅行,映照出了自己有哪些的包袱,如能轉念將包袱放下,邊走邊丟,那麼有許多的堅持就不值得一晒了。於是通天河拆夥又再相聚後,我對此行重新再次定義,並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點。
就在當晚飯後,對著被峽谷切割出的不大的天空,那輪緩緩而上的滿月,倒了啤酒對她乾一杯。明白了:這就是旅行!這就是人生啊!
睡到了久違的床,只花30塊人民幣
隔天打包前把所有東西攤在床上。天啊,也太多了!難怪背包這麼沉
很神奇的,就是有辦法全部都塞進去!
今天小何笑說終於又可以大合照了!結果旅店的小主人被我抓來入鏡
從通天河到白水河已經通公路了,所以徒步沒意思,這一段本來就說好要包車。不過這裡又發生一段小插曲:前天晚上在雜貨店前跟一個小伙約隔天幫我們載到白水河,他開價600塊人民幣,算是低於行情價的,但我們有些不置可否,想說也許還會有好運氣可以搭便車。
隔天醒來吃過飯後才發現整條街上沒半台車,心裡有點急了,問老闆娘能否幫我們找台包車。她揉著惺忪的睡眼,打電話給盧杜村的弟弟,說半小時後會到,並要我們不準食言,否則他弟弟會白跑這一趟路。
約八點左右,說真的,我們也沒料到昨天約的小伙此時居然出現了,就在老闆娘弟弟來的前一刻。這下糟糕了!兩台車都要賺這一筆生意,瞪大著銅鈴眼,問我們這是怎麼一回事!藏族人不笑的話,天生一是副兇面孔,我們這下騎虎難下了!秋姐連忙賠罪,並且答應補貼一百塊給老闆娘弟弟,請他息怒。若不是老闆娘肯忍下這口氣,不然我們恐怕又要拆隊,分兩車到白水河才能平息他怒(咦?)。出門在外,信用還是得講的,戒之!慎之!
好不容易逃離通天河小聚落,終於上路了。這路不只顛簸,還沒護欄,若是一不小心摔落通天河的話,命也沒了!
怎麼有「一團草」在走路?其實是當地人背著莊稼回家呢!
路過電站,橫斷山脈區域的水力發電量還是挺可觀的
在快到白水河前,不幸遇到卡車陷在水溝裡,右邊的空間太小,我們的車子也過不去,於是下車看要怎麼幫忙
這個溝裡都是爛泥巴,試了好幾次都進退不得
看來無望,我們打算背包上肩開始徒步了,出發前跟這位年輕小伙留個影,他的開車技術一流,先前兩個多小時在峽谷峭壁邊飆車,眼睛都不眨的
這裡又發生第二段插曲,卡住的司機想說這裡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,於是發起狠來催油門,沒想到給他脫離泥巴。站在車頭處的秋姐等三人要不是反應很快,見狀拔腿就跑,否則就被一頭撞下通天河了吧!
所以我們就繼續搭車到白水河了。當然還可以繼續開到嘎落村,不過那邊路況更差,開價就上探到一千塊了。
所以今天就搭到這就好了,其餘的靠自己走。跟小伙的「皮卡」最後留影
看過通天河的泥濁後,見到白水河,河如其名,心情特別舒坦
結果這裡居然遇到故人!
就是第一天在利家嘴後的啞口所遇到的一位當地嚮導(此為第一天照)
他已經一人二驢把兩位廣東的妹子送過啞口出亞丁了,此時正開心的回程。我們全程徒步,中間還偷了點包車的時間,距離亞丁啞口也尚且還兩天的路程,沒想到他速度這麼快,已經打道回府了!
幾度盤旋,適才的藏人小屋已在腳下
來路迢迢,兩日後,此行的重頭戲,神山即將登場。且讓本章落筆至此,下一章我們將從嘎落村一路拔升,直通「夏諾多吉牧場」,亞丁的三座神山,我們來了!
李宗盛《山丘》
也許我們從未成熟
還沒能曉得 就快要老了
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
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
無知地索求 羞恥於求救
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個山丘
越過山丘 雖然已白了頭
喋喋不休 時不我予的哀愁
還未如願見著不朽
就把自己先搞丟
(下一篇:卷六、神山之下,孤身一夜 待續)